老人院新丁

      衍陽

        剛慶祝完九十大壽,他便由子女陪同,飛去比利時,為孫子的新居入伙贈興,不料三周後卻傳來中風的消息。

他的女兒與我同時出家,披剃當天我們要先拜謝父母養育之恩。當時除了他之外,幾位師兄弟的父母都不在場,他站在我們面前,受大家的禮拜。自那一刻起,我便叫他做「老豆」,而他的女兒就「割愛辭親」,改稱他為「陳伯」。

老豆自小雙親早喪,一生吃過不少苦頭,老來才安享晚福。他什麼也不信,只信自己,但在幾次病重時,聽從女兒的話,誠心念觀世音菩薩,祈求能平安多活幾年,就這樣,他過了一關又一關。

電話中問老豆覺得怎樣?他說:「右邊身無晒力」,但這句話他講了幾次,我也聽不清楚。比利時醫療費用昂貴,普通住院一日要港幣萬多元,他很想回家,但已無法自理,又沒人可長期照顧。經子女們悉心安排,讓他先入住「護理院」,待「康復」後再回家。半哄半騙下,老豆從機場直接被送到老人院。

他終日面無表情地望着窗外,每天都拉長着臉,十問九不答;勸他活動一下手腳,他側著頭,沒任何回應。他不想入老人院,媳婦和孫子知他難受,每逢星期天便帶他去飲茶,然後回家,晚上才送他回去。

春節快到了,他正期待團年飯去什麼地方吃?年初一又有什麼節目?豈料在年廿七,老人院爆發腸胃炎,幾乎全院每一位老人都中招,老豆也一天瀉幾次;由於事態嚴重,院方立刻封院,所有人不准探望,院友不准外出,正常的餐飲也暫停,只准喝水和吃白麵包,老豆剛剛稍穩的情緒又跌到谷底;在電話裡慰問他,他哇一聲大哭:「團年飯無咗,連開年飯都無埋,真折墮!」

他不肯做物理治療。我說:「我第一次中風時,很長時間完全不能走動,您比我棒得多了。」他馬上推着學行車走幾步給我們看,我們都為他鼓掌,「老豆,您真叻!」「叻就唔會咁啦……。」

他每天吃中藥,每星期中醫師去為他針灸三次,發音越來越清晰,但右手就是不聽話;教他捏球的運動,他怎樣也不肯做。我哄說:「練習夾餸好不好?能拿筷子,想吃什麼就夾什麼。」「好,唔駛求人呀。」他開始用紙團努力學習夾餸。

大家都想他開心,於是便輪流去探他、陪他。漸漸地,他開始懂得和服務員合作,懂得面對現實。一日,他說:「我想將床D方向調一調。」問為什麼?他笑著答:「想瞓得舒服D囉,唔知要係呢度住幾耐架嘛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