苦病連綿有絕期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衍陽

          我第一次被送進醫院,是在13歲剛升上中一的時候。有天上午在學校突然暈倒,全身抽搐,口吐白沫,那時剛轉到新學校,校長立刻把我送到醫院,醫生懷疑是腦癎症。

接著,便開始了我的住院生涯。大大小小的病和意外不斷發生,這個病還未好,另一個病又來了,或者又會發生什麼事故,例如斷手斷腳斷筋骨等等,每次都要醫一大段日子。我的身心受到極大的創傷,不停問「為什麼是我?」有人說,這是我的「命」。

時時不如意,日日有衝擊,我早已感受到什麼是地獄。幸好爸媽和兄弟姊妹都很愛我,全力給予關懷和支持,但畢竟有些苦是他們不能代受的。就這樣,二十多年我都過得很焦躁無奈鬱怨。

出家後,我仍在尋找屬於自己的路,仍在憂悲苦惱中渡過,病魔卻比以前來得更兇,最初15年僧團的結夏安居,我都病到半死。我知自己的善根因緣薄弱,未有福報好好披這襲袈裟,於是努力在大眾中修福。

每次病重,師兄弟都不離不棄細心照顧,我好像跟她們分不開。正因承受了眾恩,幾次生死邊沿的掙扎,僥倖尚在人間,我深知這個生命不再屬於我,便發願發心要將身心奉獻。一個機緣回到香港,每日面對和聆聽徬徨求助的個案,小小的辦公室,變成安撫苦難人的淨土;晚上回到住處,身體雖然疲累,內心卻充滿無限的愛與力,特別是看到很多人因聞佛法而重燃信心,繼續上路,我更清楚自己的使命。面對不同的訴求,我終於明白──過去經歷過的生活健康感情等挫折,所受過一切的苦,原來是為了成就今日的我,令我能感同身受,更好地解決他人的阨困。

我知道,選擇做出家人,我應透過全心全意服務他人來成就道業,這才是我真正的「命」。

今年八月,就在生日的第二天,我接到檢查報告,纏擾了九年的肝病竟已痊癒,醫生說我的健康比正常人更正常。四十年,整整病足四十年,從垂危到長臥病牀到出入輪椅到依靠拐杖到現在健步如常,一步一腳印,竟然剛剛湊巧是四十年!是業力?是命運?是天意?嗯,都過去了,回頭已是百年身。我一心要將身影留在塵剎,繼續在別人的生命裏超薦自己。

老人院新丁

      衍陽

        剛慶祝完九十大壽,他便由子女陪同,飛去比利時,為孫子的新居入伙贈興,不料三周後卻傳來中風的消息。

他的女兒與我同時出家,披剃當天我們要先拜謝父母養育之恩。當時除了他之外,幾位師兄弟的父母都不在場,他站在我們面前,受大家的禮拜。自那一刻起,我便叫他做「老豆」,而他的女兒就「割愛辭親」,改稱他為「陳伯」。

老豆自小雙親早喪,一生吃過不少苦頭,老來才安享晚福。他什麼也不信,只信自己,但在幾次病重時,聽從女兒的話,誠心念觀世音菩薩,祈求能平安多活幾年,就這樣,他過了一關又一關。

電話中問老豆覺得怎樣?他說:「右邊身無晒力」,但這句話他講了幾次,我也聽不清楚。比利時醫療費用昂貴,普通住院一日要港幣萬多元,他很想回家,但已無法自理,又沒人可長期照顧。經子女們悉心安排,讓他先入住「護理院」,待「康復」後再回家。半哄半騙下,老豆從機場直接被送到老人院。

他終日面無表情地望着窗外,每天都拉長着臉,十問九不答;勸他活動一下手腳,他側著頭,沒任何回應。他不想入老人院,媳婦和孫子知他難受,每逢星期天便帶他去飲茶,然後回家,晚上才送他回去。

春節快到了,他正期待團年飯去什麼地方吃?年初一又有什麼節目?豈料在年廿七,老人院爆發腸胃炎,幾乎全院每一位老人都中招,老豆也一天瀉幾次;由於事態嚴重,院方立刻封院,所有人不准探望,院友不准外出,正常的餐飲也暫停,只准喝水和吃白麵包,老豆剛剛稍穩的情緒又跌到谷底;在電話裡慰問他,他哇一聲大哭:「團年飯無咗,連開年飯都無埋,真折墮!」

他不肯做物理治療。我說:「我第一次中風時,很長時間完全不能走動,您比我棒得多了。」他馬上推着學行車走幾步給我們看,我們都為他鼓掌,「老豆,您真叻!」「叻就唔會咁啦……。」

他每天吃中藥,每星期中醫師去為他針灸三次,發音越來越清晰,但右手就是不聽話;教他捏球的運動,他怎樣也不肯做。我哄說:「練習夾餸好不好?能拿筷子,想吃什麼就夾什麼。」「好,唔駛求人呀。」他開始用紙團努力學習夾餸。

大家都想他開心,於是便輪流去探他、陪他。漸漸地,他開始懂得和服務員合作,懂得面對現實。一日,他說:「我想將床D方向調一調。」問為什麼?他笑著答:「想瞓得舒服D囉,唔知要係呢度住幾耐架嘛。」

給法官的禮物

  衍陽

          江蘇淮安有一位賣豆餅的老太太,在路上拾到一千七百元現金,她幾經轉折找到失主,全數奉還,但失主強說丟的是八千二百元,少了六千五百元,竟將老太太和見證人告上法庭。

一宗案件能教育幾代人,也能顛覆幾千年的傳統美德。拾金的老太太,何必費盡周章找回失主?失主不但不心存感激,反而倒咬一口,今後還有誰敢做好事?這是挑戰人類的良知、道德的尊嚴。善意善行得不到尊重和認同,甚至被冤枉被傷害,道義和公德將會徹底被扭曲。

在這個顛倒的社會,人人都渴望法律能主持公義,都盼望有人能執持正法。

有一位女士曾找我傾訴,說她去看病,被「醫生」伺機非禮了。她非常痛心難受,想當事情沒有發生過,但又怕再有人受害,經朋友鼓勵,她終於去報案。警方調查後,覺得有足夠證據起訴那名「醫生」。在庭上,她勇敢地作供,案件審結了,被告無牌行醫和非禮罪都成立,等候宣判。

判決當日,法官在宣判前鄭重聲明,事主曾經寄感謝卡和禮物給他,他身為法官可以接受感謝卡,但絕對不能收受禮物。為了不影響判決,法官首先將感謝卡傳遞給雙方律師查閱,大家都認為只是一般的謝意,不構成任何問題,法官便將禮物交給法庭書記,退回給事主。

「送禮給法官?怎會連這樣的常識也沒有?」在談話中我問她。

「對不起!我真的做錯了,我沒有想到那麼嚴重。」

「沒有想到?妳知嗎?可以告妳行賄!」

「真的那麼嚴重嗎?怎麼辦?」

「妳送了什麼?」

「一本《溫暖人間》。」

「什麼?!妳送《溫暖人間》?」

「是啊!《溫暖人間》正面正義正氣,我覺得法官就像《溫暖人間》一樣。」

 

樂在餘暉愛晚晴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衍陽

          造就大覺福行中心誕生的溫居士,有次在閒談間講起她有個心願。她說在電視上曾看過一位年青人,將一班老人組織起來,成立一個合唱團,那發自真情的歌聲很動聽,她亦希望有朝一日香港也能有一個同類的團隊。我說您成就了我們弘法利生的心願,等有機緣我會圓滿您這個善願。

我們都各有各忙。

中心有位義工來找我,說在學唱粵曲的地方,新相識一對夫婦。男的很抑鬱,年近七十,不多講話,但常哭。大家都為他難過,暗地打聽,原來他們的女兒,年前在外地因交通意外去世,老人愛女心切,一直帶着傷痛過日子,她請求我開解一下。

與兩老握別時,我知他已為自己找到出路。後來我問:「您們可以站出來,用歌聲鼓勵所有含悲茹苦送走子女的白頭人,勇敢地生存下去嗎?」他們怔一怔,用力地點頭。我發現他們的眼中都有一閃淚光。

幾個月前我正在三藩市,接到長途電話,宋先生得了肺癌,且病況不輕。他知命樂天:「七十幾啦,『賺』夠了,幾時走都無問題。我已吩咐老婆同兩個女,到我『伸直』時千萬別在我面前喊苦喊忽。」

在回到溫哥華時,我們特地見了面。多年不見,他蒼老了很多。十多年前,我們剛到溫哥華,在郊區成立了寶林,當時所知的人極少。有晚他發夢,在一個陌生的地方,經過高速公路,路旁有油站,油站轉彎不遠處有橋墩,上有鐵路,有火車經過,附近有屋,裏面有間寺院。他到處問人,那是什麼寺院?沒有人知道,後來有人說,可能是新辦的寶林。他終於來了,站在停車場,他四處張望:「地點沒錯,但寺的外形不是這樣的。」

此事大家都淡忘了。十多年後,寶林的重建圖,竟然大致就是他夢中所見。

他有點衰弱,話語中帶幾聲咳嗽,但堅持倒茶敬奉。「我常對妻女說,我要走我的路,她們也有自己的路要走。十一月我打算回香港住一段日子,活一天算一天。」咳幾聲,他又說:「我不會讓自己無所事事,每星期一晚學唱歌是我最好的寄託。」我一陣驚喜,「您唱歌嗎?」「對呀對呀,老師說我唱得不錯呀。」

當告訴大家,我們將有一個由六十歲以上長者組成的合唱團即將成立,大家會用愛心,用對生命的熱誠,到安老院及社區,用歌聲鼓勵大家快樂地生活。多位一生從未開腔唱歌的長者,義不容辭地踏出自己漂亮的一步。我對溫居士說:「請您來當團長。」

機緣就這樣來了,11月27日,十多位老朋友將首次走上理工的舞台。

看你怎樣好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衍陽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在一個種族歧視的國家,有幾個白人和幾個黑人在車站因急着上車而發生爭執,還差點動武,售票員跑來排解:「……你們實在把自己的膚色看得太重要了,這樣吧,你們都把自己想像成綠色,這樣不就平等了嗎?」雙方都覺得有道理,便漸漸消了氣。售票員於是趕緊說:「好了,現在趕快上車吧。按次序,淺綠色的先上,深綠色的隨後……。」

人,都是鬼斧神工的建築家,不知不覺有意無意就在彼此之間築起了一堵牆。於是,人我家庭種族國家宗教天地,都各有難以跨越難以推倒的邊界,大家都一邊四面擴展版圖,一邊劃地自封,卻忽略了那堵牆已越起越高越築越厚,裡面的人還沾沾自喜,沒想到那是天災人禍,因為人的靈性總有日會窒息,歷史上極權專制的政府有哪個不因而腐敗而倒台?

最近出門,到達目的地機場,接機的人遲來了,我們一行三人推着行李車引頸張目在等。有一男人熱情迎上來,他身上掛着酒店的員工證,問有沒有人接機?我們答有。他又熱情地掏出手機,請我們說出接機者的電話號碼,他要幫我們聯絡。我們客氣地婉拒,然後刻意站到另一邊;等到接機的人出現,我們去跟他道謝,他恭敬微笑說:「法師,我也是信佛的,我每天都唸大悲咒……。」

老實說,我們對他曾有戒心。怎能沒有呢?這是個什麼世界啊?人與人之間不是應該互助互愛互信嗎?大家常怨有困難時沒有人來幫,但有人來幫忙時卻又不信任,人人自保,皆因人人自危。每個人都拖着脆弱的靈魂,對人有疑心所以無法愛人,對人有疑念所以無法原諒人,對人有疑惑所以無法相信人,每個人都把心的門關上。但又有什麼辦法呢?實在太多人藉行善為名來行騙行惡了。

人人都想快樂自在。人既在世間,就不能離開眾緣,真正的解脫是在眾緣中求得,也是在煩惱中獲取。自己怎樣好不是真的,要懂得怎樣跟人在一起才是真的。人只能與時日競爭,與為善競爭,一旦爭的對象是人,痛苦就來了。

一家書店的店主聽說著名的作家要來參訪,於是就把所有作家的書移走,只剩下他的。作家來了,看著整個店都是自己的書,很高興,問:「沒有別的書了?」店主一時興奮,想也不想就答:「其他的都賣完了,就只剩下你的。」

到只剩下你時,看你怎樣會好?

當生命跌落低潮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衍陽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大文豪蕭伯納在路上被單車撞倒,騎車的人急忙扶起他,並連聲道歉。蕭伯納婉惜地說:「你的運氣實在差透了。」那人摸不著頭腦?他說:「假如把我撞死,你就可以名揚四海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人人都渴望過着一帆風順的生活,但有誰會這麼幸運呢?事實上,對每一個人來說,生活是一種考驗,每個人都不得不體驗痛楚與艱難,而且人人的考驗都不一樣。被人傷害了,怎樣才能讓自己重新站起來?如果惡運、不幸等種種事情發生了,又該如何去面對?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生活的確是令人勞累的,但上天把窗關上的同時,必定會為我們另開一扇門。遇到挫折,最大的力量是用行動去積極進取。與其將時間用來哀傷怨嘆,不如咬實牙關,改變心態,盡力將結果扭轉,說不定還會出現奇蹟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在亞洲金融風暴時,韓國成為亞洲經濟衝擊最慘重的國家。但經過十年的生聚教訓,他們的努力讓全世界眼睛閃亮,甚至原本極度排韓的日本,也開始風靡起韓劇;韓國的製品,在東南亞成了搶手貨;韓國的文化,也漸滲入各國的精神領域。蘇東坡仕途多難,曾被人陷害,貶謫黃州、惠州和海南島。當生命跌落低潮時,他隨遇而安,意志不屈,在黃州時寫下前後「赤壁賦」和「大江東去」等傳誦千古的文學作品。「禍兮福所倚,福兮禍所伏」,好事裡面可能暗藏禍端,不幸的事情也可以是好的轉機,關鍵在於我們用什麼態度去面對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很多人工作上碰到挫折就滿肚牢騷,活着的時候,身體很好,際遇也不差,可是卻總覺得水深火熱,生不如死。許多人因戀愛失敗,不是傷害自己,就是傷害別人;或者考試成績不理想,就選擇走上絕路。但也有人在挫折中找到生機,在孤寂中找到依皈,在失戀中找到真愛,在挫敗中找到目標。原來人的性格存在於潛意識和意識這兩個地方,它們有部份植根於幼年時期,有部份則是遺傳,不易改變。它們是兩個層面,分別造成兩種個性,兩種行為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有一畫家向畫商訴苦:「我真搞不清楚,我畫一幅畫只需一天的工夫,可是賣掉它卻常要等上整整一年。」畫商回答:「那你試用一年的工夫去畫它,也許一天就可以把它賣掉。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苦果現了,也有人提供脫苦的方法了,問題在:你願不願意嘗試和改變?

是不是修行?

        陽       

   他承認,自己對宗教有很強烈的嚮往,說得直接一點,有點偏激狂熱。現實生活太令人失望了,他憤世嫉俗,聲言要放縱自己,於是不修邊幅。後來在書本中接觸到靜坐,心靈有很大的衝擊,覺得修行最能改造人生,但他不去寺院,祇把聽來的各種靜坐方法和過程硬記著。每天固定撥出時間,在家裏闢個空間,專心地坐上半小時。感覺很好,慢慢心也安定了,便將靜坐的時間,延長至四十五分鐘,然後再延長至一小時。

  每天的靜修,令他覺得整個人生改變了。平日的壓力、生活的迫逼,好像一下子就舒緩了,連情緒也由往日的焦燥變得穩定。實在太幸運了,終於找到安心的方法。很多以前忘了的事,或者生活中別人無法察覺的細節,都在靜坐時想起了看到了,他覺得自己靈性的覺度比人強。漸漸,他覺得身邊的人講的話,已索然無味,他們都很無聊,簡直浪費生命,唯有在靜坐中,能遠離嘈雜的紛擾。

  他開始和別人格格不入,在無法拒絕的聚會時,他總是找個不易被發現的角落,盤起腿,閉上眼睛合上耳朶,走入自己的世界。一切都那麼美好,為什麼要與人應酬交際呢?他發覺,有一股清流在體內竄動,令身心暢快,而其他人發出的氣息,都是污穢不堪的,對了,他們會染污自己的能量,不能再與不修行的人一起了。

  有人勸他應該好好跟老師學習禪修,但他堅持不需要。外在的一切已不能打動他清淨的心了。不是嗎?已經不再喜歡電影電視報章雜誌了,一切資訊都是多餘的,心不外求,世界發生的事,與自己何關?靈性的昇華才最重要,當修行到一定境界時,一切慾望慾念都會退減甚至斷滅,對了,連吃的意慾也真的在減,可以越吃越少,很多時甚至完全不吃。

  他覺得自己正走在修行的大道上,但僅餘的一兩位朋友,却懷疑他走錯路,甚至覺得他有病,建議快去看醫生。他對朋友説,決定要做的事一定會做到底,不管任何人說任何話,他都已經可以無動於衷,因為他已沒有感覺。

  他的朋友求證:修行是否為了沒感覺?

  如果沒感覺就是修行,那麼木頭石頭早就得道了,或者乾脆每日注射麻醉藥就好。

  朋友問:那怎麼辦呀?我們已多次勸諫,但,他曾警誡,誰勸他別這樣,誰就是魔。

放過別人,放過自己

          衍陽

           差利卓別靈去參加一個表演教學活動,一隻蒼蠅在他面前飛來飛去嗡嗡直轉。差利無奈地把手揮來揮去,但那蒼蠅轉頭又回來,實在煩不勝煩,於是他要了個蒼蠅拍,揮打了幾下,都沒打中。最後,蒼蠅竟落在他前面。他舉起拍,正要給致命的一擊,卻突然停住手,旁邊的人奇怪地問:「為什麼不打下去?」他答:「剛才不是這一隻。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 要放人一條生路不是那麼容易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 人在受到傷害的時候,最容易產生兩種不同的反應,一種是憎恨,一種是寬恕。寬恕是一種能力,一種停止讓傷害繼續擴大的能力;沒這能力的人,往往要承擔因為不忿氣或報復所產生的後果。

          有人傷害了我們,我們把這種經歷放在心上,就是還繼續接受那個傷害。其實這是很無辜的,別人傷害我們已經夠苦了,還要自己多踩幾腳?多少人都是這樣?但避免痛苦最好的方法,就是寬恕。

          寬恕,不單只是放過傷害過我們的人,更重要的,是放過自己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道德失誤和人格缺陷的行為可以寬恕,但那些殘害人類,特別是有預謀的、喪心病狂的罪行也可以寬恕應該寬恕嗎?

           的確,有些罪不能寬恕,人性中是有罪惡存在的。要不要寬恕對方,個人被傷害,自己有權選擇,但若危害社會安全,不但不能寬恕,更要追究。對惡人無原則的原諒,那是對善良人的殘忍。孔子說:「唯仁者能好人,能惡人。」朱熹也說:「血氣之怒不可有,義理之怒不可無。」懂得寬以待人的同時,也應懂得嫉惡如仇,捍衛正義。寬恕不只是慈悲,更是修為的境界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 在美國西部開發時期,有一位牧場主人,一家幾口被流氓入屋劫殺。他悲憤之餘誓要報仇,於是把家當全部賣清,單人匹馬天涯追踪,要在茫茫人海中把兇手揪出了斷。他帶着仇恨找呀找,終於在三十多年後找到了兇手──一個老病得奄奄一息癱在床上的糟老頭,虛弱得甚至連多說半句話的能力也沒有。兇手要求他給予贖罪的一槍,他舉起槍,瞄準腦門,定了定神後卻頹然把槍垂下。他看看對方想想自己,一個為了錢雙手染滿鮮血,一個為了報仇放棄一生虛度一生,一個快死了一個衰老了,為了報仇他早已失去了自己,報仇到底有什麼意義?他沮喪地離開破爛不堪的小木屋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 記仇記仇,是另一種慢性自殺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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放下心中的石頭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衍陽  

   有人來訴苦,說自己一生刻苦耐勞、勤儉持家、照顧丈夫、教養兒女。家貧境困時,做到盡捱到盡,但到他們學業有成、事業有成時,丈夫却經常不回家,即使回家也態度冷淡,慢慢才發覺,原來在外邊有了其他女人。女兒也不聽話,多勸一句就駁咀,給臉色看。兒子本來是她最疼的,但長大後,生活很不檢點,常在外邊混,她多講兩句,兒子竟一走了之,連電話都換了,只知道間中會向爸爸要錢。她很怨恨,為什麼好好的一個家會變成這樣?一生操勞,在可以過安樂日子的時候,却偏偏變成最痛苦的歲月。她說已用盡一切方法,但都沒用,自己越付出,他們的反應越過份,得回來的結果越令她痛心。折磨了很長時間,她決定把他們放下,但不知怎樣做?

  在一場講座結束後,她特意走來,她很開心地說,已看過我的光碟。終於將他們放下了。不管是誰,能把煩惱放下都是好事,但真的嗎?她說聽我的話,去做義工,不再理他們了。看着她的神情,我知道她還沒有放下。她很不理解,怎會呢?問我為什麼會這樣說?她不知道,當她說去做義工,不再理他們的時候,她的眼神她的語氣她的情緒,隱約有怨憤,有怨憤的人,怎能放下?她很愕然,呆在那裏望著我說:「但我真的沒有再想他們了。」「不想不等於放下。」她有點疑惑:「我已去做義工啊。」「做義工只是一部份。」她苦苦追問:「那麼,怎樣才是放下呢?」

  我們對一件事、一個人或一段情耿耿於懷,因為心中有期待或失望,期待會生悲,失望會生恨。真正的放下,是在面對那件事那個人那段情時,心中了無罣礙。你會將對方放在一個隨時可以拿出來,但既不會令人跌倒,又不會令自己情緒再受干擾的位置。而當你再次面對的時候,心中會有知福惜福幸福的感覺,你感恩自己已經擁有很多,你看到其他人需要你的愛、等待你的付出。你明白,你和他們的相處相聚,大家都是擦身而過。在茫茫人海中,他們的出現,就像沙灘上的一塊石頭,剛巧你走過,彎身撿起,把這塊石頭放在手中揣摩,你覺知它在你的手上,但却不是你生命的全部。你喜歡它,但並不需要時刻擁有它,該放下時你可以把它放下。當你放下的時候,你不會感覺它的重量,甚至,不覺得它是一塊石頭。

  不再是你心中的石頭。明白嗎?

拯救心的末日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衍陽

           世界末日平安渡過了,地球依然在轉。有誰會留意我們的心、我們的念,很多時比處在末日更恐慌呢?

           記得「唐山大地震」這齣電影嗎?幾歲大的龍鳳胎,被壓在一塊大石屎板下,兒子哭喊著「爸媽,救我!」女兒已不能說話,只能用摸來的石頭,吃力地擊出聲響。拯救的人無法把石板移走,只能設法翹起一邊,也就是說,當石板翹起時,其中一個孩子就會被壓死。兩個孩子快沒氣了,救命的人不斷催促媽媽做出抉擇:「救哪個?」媽媽哭喊:「兩個都救。」「不行,只能救一個!救哪個?」那是催命符,媽媽茫然地吐出:救弟弟。這三個字像鑿石一樣,烙刻在半昏迷的女兒腦中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 她命不該絕,從屍堆中醒過來,爸爸的屍體就躺在身邊。媽媽和弟弟已被轉移到別的地方。孑然一身的她,本來有很多機會可以重覓親人,但「救弟弟」三個字讓她深信媽媽不再要她,既然如此,還有什麼親可尋呢?她帶著這份刻骨的傷痛和怨忿,從童年走到中年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 媽媽也好過,丈夫是她深愛的男人,一對子女是她心上的寶貝,大災大難當前,一個逼不得已的抉擇,讓她痛心、痛苦了三十多年,她緊守著對丈夫的貞節、對兒子的教養、對女兒的疚歉,固執地過著刻苦的日子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 生活中太多類似的片段。我有位朋友,小時候媽媽離家了,父親帶了後母回家,縱使後母待她和弟弟很好,但那無形的陰影卻一直揮之不去,對後母的疏離和對父親的憎恨一直伴隨著她長大。直到父親年邁之時,她才得知生母原來嗜賭如命,而且為了金錢不惜賣身。爸爸為了讓兩姊弟有個完整的家才再婚,更為了能讓他倆健康成長,刻意沒再要小孩。當她知道真相時,兩老已垂垂老矣,她用盡方法照顧倆老,企圖彌補一生的愧歉,但報恩的時間實在太短了,她又再開始另一段疚悔的歲月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 你有沒有曾被一句說話、一個決定、一個想法、一個誤會……折騰了大半生,天天活在自己的末日當中?電影結尾時,母女相認了。當女兒看到自己的墓穴中,媽媽每年給她添置的新課本,才知道自己的一生,一直都有著媽媽的深愛和祝福,她完全崩潰了,自己何來如此的忍心和狠心?太對不起媽媽了,她抖顫得連站也站不起來,痛哭著問:女人一生有多少青春?我折磨了您三十二年,您是怎麼過的?

           很多人的日子可以不必過得那麼苦,正因一份固執和偏見,結果都在苦海中輪迴。許多人都恐懼世界末日,但自心的末日,又有多少人能醒覺?能自救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