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無常看作正常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衍陽

           有人因誤信朋友,在合作做生意的過程中,被人用她的圖章簽署了一些她並不知情的文件,惹上了官司,被監禁了八個多月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 在課程上,她勇敢地說出自己最大的顧慮,就是不知大家會用什麼眼光,去看待她這個剛從監獄出來的人,緊接著響起的,是一陣熱烈支持的掌聲。她說一場官司已耗盡數十萬積蓄,雖然已服刑完畢,但為了討回清白,不管將來會為自己帶來什麼惡果,她要繼續上訴,於是我引述了蘇東坡的一段生平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 蘇東坡是宋朝大文豪,他文采出眾,性情耿直,因而被人妒害,宦途多舛,幾次被貶,更數度被流放到惠州、黃州和現稱海南島的儋州。在黃州的時候他寫下前後《赤壁賦》和《大江東去》等傳誦千古的佳作。

          從海南島赦罪回來時,他已風燭殘年;在鎮江金山寺,好友李龍眠為他畫了畫像。看到摯友筆下的自己,想起一生宦海浮沉,鬱不得志,青衫華髮,虛擲寸光,蘇東坡百感交集,寫下人生最後一首詩:「心如已灰之木,身似不繫之舟,問汝平生功業?黃州、惠州、儋州。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 將遭人迫害之境,轉化為正向能量,把磨難化為成全,是做人最高的氣概和境界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 真惡本不存在,一切都是依緣而起,整個世界是由一個因、緣、果的網狀交叉所成,不信因果,會給自己帶來痛苦。我們做的事,其實立刻就受報,例如只要有錯誤,馬上就有煩惱,好像有人專門在身邊輔導我們教導我們一樣。很多人心心不忿,明明對方不負責任做了錯事,為什麼要我來承受承擔?若能仔細追想下去,定會發現很多難以言喻的微妙。有些人做壞事,既不道德又不光采,但卻不見遭受惡報。其實果報通三世,若然不報,只是時辰未到;如果眼前看不到因果,只因我們粗心大意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 一定要相信自己有佛性,只要佛性一抬頭,就是覺。佛性抬頭的人,心量寬廣、抵抗力強、影響力大、感染力高。身邊的一切,不會因我們抗拒痛苦或者渴望歡喜而改變。「發生」是不會停止的,不斷的發生是讓我們不斷學習,不斷感受。所有的發生都是想我們有所改變,我們若不改,注定受苦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 「經一事,長一智。」一生若想有成就,還需要別人來折磨。要改善生活,不能從「果」入手。生活不好,換另一間屋;妻子不好,換另一個女人;工作不如意,換另一份工,都不能改變根本問題。菩薩畏因,凡夫畏果,即使未能防患於未然,但能把一切無常看作正常,把被任何傷害看作正常,把每個突如其來的逆境看作正常,人生就有作為。

「我可以㗎!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衍陽

           參加中心的義工工作,他可以不說一句話,每次總在晚上才出現,身邊總會見到他的太太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從不主動跟人打交道,對服務也不太熱心,只是默默地完成分配給他的工作,而每次的分工,太太總是有心無心地加入同一組。他的表現並不突出,但因舉止談吐斯文,中心的男生又不多,大家對他有點印象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活動漸漸多起來了,需要人額外幫忙。問誰可以多抽時間來?太太輕輕碰一下他的手臂,他征一征,把手慢慢抬高了一點,跟著滿臉通紅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他開始獨自出現。在每次的籌備工作會議、服務過程和事後總結分享會上,他依然甚少說話,偶爾回應一兩句,總是結結巴巴、面紅、低頭、眼睛不望人、手指不停在抓動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大家都樂意跟他合作。第一期生命教育開始籌辦,他是主要負責人之一。見面多了,他的笑容也多了,但還是少說話。三日的課程,學員有很大的感受,大家很主動地把自己的問題提出來,其中有人提到自己有抑鬱症。「在座中還有誰有抑鬱症,而又希望把病治好的,請大膽舉手?」話音在空氣中凝住。他的太太坐在遠處,期待的眼神卻直扣他的內心。很快,他把手高高舉起,手也在空氣中凝住,看得出,他用意志和信心去打開莫名的心鎖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他很坦誠講出發生了什麼事,當時自己有什麼感受。「我無法接受,終於要看醫生和吃藥,這幾年失業,全靠太太把家撐起來。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義工聯歡會上,幾十位到安老院探訪的義工,把平日為老人家表演的項目作匯報演出。一首「榴槤飄香」,大家又跳又唱,他被安排在第一排,滿臉笑容,動作造型,一舉一動,都與大家配合得很好。太太站在台下,深情地望著他,淚水在眶內打轉。「幾年來他不和人講話,躲起來不肯見人。太好了,我一直等他的今天。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考慮他讀電機工程,接下來的生命教育課程特意請他負責全場的音響燈光,他欣然答應。那個崗位既可看到全場,又可以「躲」在私人的小空間,很適合他。但報名人數太超額,帶領小組活動的助理人員不夠數,有人說:「如果他可以做助理就好了。」他馬上大聲回應:「我可以㗎!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 工作會議上,男義工的工作全分配滿了,告訴大家他有信心和人溝通,問誰有電器知識,願意成就他當助理?幾位女將爭著舉起手:「我可以㗎!」「我可以㗎!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 手在空氣中舉起,愛心在空氣中凝住。

我們都是傳媒人

   衍陽

         有人說她的朋友遇到麻煩事,情緒很低落,希望我能開解一下。

  電話中她一直在哭,多番安撫,才能稍為冷靜,說出因由。她說兒子很孝順,母親節送了一件衣服給她,她覺得太美了,跟自己平日的衣着有很大分別,不捨得穿,也不敢穿。兒子認為媽咪應該打扮一下,穿起來一定很漂亮。

  平日沒應酬,她開開心心穿了新衣去屋邨的街市買菜。在樓下踫到每天都見面的街坊,街坊眼前一亮,問她今天為什麼超美?她高興說是兒子送的,街坊卻說:「巴閉啦!有個孝順仔!」她聽不出這句話的含意,有些納悶。走進街市,菜檔主人見到她,便大聲提醒:「不要走得太近,弄髒了我賠不起!」誰要你賠?她更悶悶不樂。回到大堂,鄰居正在等升降機,笑她今天的裝扮,一定有專車接送,怎用勞駕自己去街市?她近乎崩潰地在電梯內流淚。哭了幾天,說要把衣服扔了,兒子也沒她辦法。

  本來一件好事,為何變得這麼痛苦?不知道是面皮薄還是心腸軟?或者是免疫力太不足?我們好像越來越不能承受挫折、挫敗,甚至沒能力去面對生活中無可避免的小問題。聽到別人的冷言冷語,或中傷、誹謗,若能一笑置之,日子會過得好一點。

  最近我在香港有講座,翌日又要去澳門出席另一講座了。由於不停喘咳,我對聽眾說氣管的老毛病復發了。剛到澳門,就有居士緊張地說:「師父,香港的朋友打電話來,說您癌病復發了,我們很擔心啊!」真令人啼笑皆非,不管他吧,但我咳得氣太喘,而且又開始發燒,便決定由碼頭先直接去看醫生,希望能有特效藥。到演講時,我向大家解釋因病不舒服,剛看過醫生,打了兩支針。回到香港,就有義工說知道我在演講中途,喘咳得實在太厲害,撐不住,於是將我送去醫院,還打了兩支針。

  直至今日,還收到很多朋友的關心,說知道我病發,正在醫院留醫,望我能安心養病!
  難怪說「人言可畏」,其實我們都是傳媒人。不管別人說我什麼,我都覺得「人言可愛」,因為我知道,面對流言,最好的方法是不辯,最好的心態是不驚、不怖、不畏。

成功往生了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衍陽

          凌晨一時許,剛從澳門演講歸來,接到消息,綺雯可能要往生了,我和燈師父馬上趕去醫院。

          很多人對綺雯印象深刻,因為她曾在我的講座「做自己的主人」中,分享她面對末期癌病的感受。她的樂觀、勇敢、堅強,給人很大的力量。

         我叫她,她從半昏迷中睜開眼,笑得很開心,叫了聲師父。問她有沒有念佛,她答有。我逐一把她的親人請到床邊,引導綺雯再次感恩。雯媽媽很冷靜,沒有哭,輕拍着女兒的冷手。記得綺雯說過,媽媽無法接受女兒先走一步的事實,一直不肯面對。但這一刻,我知道綺雯曾在媽媽身上,下了很多功夫。

          問她準備好了沒有?她說準備好,說完很快又昏迷了。我們輕聲念佛,很多時候,她竟然可以跟着念,偶然還能听到清晰的一兩聲。綺雯在皈依後,曾經問我,怎樣才算死得好?我說念佛往生。之後,她就一心念佛。

          她和家人的感情深厚,全家都陪着一起念,這是送終的時刻,卻完全沒有生離死別的哀傷。他們說,這是綺雯的心願,特別是她的丈夫,一心要送她去極樂世界。

          有時她會輾轉反側,提點一下,很快就安定下來繼續念佛。念著念著,幾小時過去了,她忽然張開眼,似有所想,我問怎麼啦?她說,失敗了。失敗?我們一頭霧水。她說:往生失敗了!

          大家都哈哈哈,我說,這就是平常所講的「死唔去」,大家又哈哈哈。我說,綺雯呀,天光了,如果你不走,我就走了。病房充滿笑聲。生命本來就不生不滅,面對生死從容自在,誰會相信,這是正在與至親至愛的人訣別,佛教徒能夠做得到。

          兩日後,我們醫院關懷服務的院侍欣欣,再接到電話,綺雯又準備好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 在同一病房,再為綺雯念佛送行。她曾對丈夫說,這次一定能成功往生。念到了半夜,欣欣感到大家有點累,提議把燈光調暗,圍在她床邊,讓她的子女和媽媽談心。他們由兒時的調皮往事,到將來的理想大計,越說越開心,已昏迷的綺雯,忽然睜開眼看著大家,大家拖著她的手,齊心念阿彌陀佛,綺雯竟然也跟著念,越念越輕柔,越念越平靜,然後,在念佛聲中安詳自在往生。

         醫生來了,大家退出房外,眾目交投,不約而同用手臂互相搭著肩膊,擁成一圈。沒有太多話,心裏有說不出美妙的感覺,平靜、安詳、溫馨、感動,充滿了愛,大家都為綺雯感到欣喜。那一刻,每個人都感到,綺雯把淨土帶到病房。

          她的子女在發給親友的訊息中,高興地寫着:媽媽成功往生了!衆樂。大家正為綺雯舖排一個感恩的喪禮,四月四日,誰都可以在世界殯儀館,再次感受法的力量。

愛的力量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衍陽

          自從丈夫有外遇後,她的情緒就開始不穩定。和兒子一起生活,母子間的相處本來很好,但她變得囉嗦,兒子很不耐煩,她覺得沒人關心,連最疼的兒子也不聽話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 她不斷找人傾訴,親友們知道一個女人的丈夫離開了,感情、生活、經濟都必定會受到很大的打擊,便想盡辦法去關懷,陪她逛街、看電影,或聽她申訴。但是越關心越支持,她就變得越依賴,每天講電話由一、二十分鐘,到後來的一、兩個小時;由每天接到她一通電話,漸漸增加到每天二通、三通,但用盡方法都沒用,她依然喊著很痛苦很痛苦,於是有人藉故不見她,有人索性更改電話號碼;要找的人都無法找到,她抱怨被全世界離棄。

          她在內心設定了一個目標,將一段傷心往事,不斷地依自己的喜好,在心裡將故事延續,但在現實生活中,卻無法得到想要的結果。大家都忙着工作忙着生活,唯有去看心理醫生,開始依靠藥物。怨氣越來越大,情緒越來越不可收拾,還開始出現幻覺幻聽,說有人指使她這樣做那樣做,慢慢地,兒子很怕媽媽,只要媽媽出現的地方,他就不肯留下來。病情越來越深,有時在家裡發狂,有時在商場或公共場所大鬧,說有人要殺她,好幾次被送進精神病院。

          她的頭腦有些時候非常清晰,對答如流,但很快又變成另一個人,親友都認為她已失常,無藥可救。

         精神病能醫治嗎?醫學上有很多盲點可以攻破。美國有位大學生,很怕被人超越,連下棋都怕輸給別人,他的情緒很緊張,同學和朋友雖然覺得他的行為有點怪異,但完全沒想到,他其實已經精神分裂。由青年到中年,他口中講的所有人、事、物,原來全部都是虛假的,連他也不知道自己有嚴重的幻想幻覺幻聽。後來他接受勸告服用精神科藥物,甚至接受電擊腦神經,病情雖有改善,但依然不輕。生活雖然很懊惱,但他很愛家人,妻子又不離不棄。一段時間後,藥物仍無法讓幻覺消失,為了活得有尊嚴,他決定一邊服藥,一邊用意志去對抗去克服,所有幻覺指使他做的,他偏不依從,就這樣很艱難很吃力地捱了幾十年歲月。直至晚年,他的幻境依然存在,但他活得正常。

          很多業力是可以改變的,有愛就有力量,要衝出不幸,首先要愛自己愛家人,才有意志創造奇蹟。

愛得太難受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衍陽

          九十四歲了,老婆婆依然活得令人羨慕。每天都看書,孔子、莊子和有關禪修的書,聽收音機,還有專心念佛。問她信有極樂世界嗎?她笑咪咪答,我念佛,就是希望媽媽能往生極樂世界。

          老婆婆是遺腹女,連爸爸的名字也不知道,媽媽在戰亂時也去世了。缺失愛的前半生,令她一生對人都充滿愛心。她常說上天待她真好,環境惡劣時自己年少,不知愁滋味。到長大了又遇上個好男人,兩夫妻幾十年都痴痴地愛。

         她常懷疑,自己長得並不美,丈夫從哪裡來的耐性,對她關愛得那麼無微不至?他們的家,上居下舖,丈夫每天在樓下做生意,卻一天總有幾趟特意跑上樓來看看她,看著她,心甜地笑笑,就又跑下去工作了。有時看見她在房裡忙,丈夫會一手把她拉出廳按在椅子上要她休息,「幾個子女在房間需要照顧,我怎能坐在這裡?」她說歸說,但丈夫離開前她都不會站起來。

          回憶著往事,老婆婆嘴角的微笑更甜。也許就是太懷念,即使幾個子女很孝順,她也堅持獨居,這令子女們很不好受。「你們有自己的天地,我有我的世界,我們各不相干。」怕她寂寞嗎?她總微微一笑,指著窗旁的白鴿:「牠會陪我。」

          到過她家的人都會奇怪,怎會有白鴿能多年來每天都飛到她的窗前?她看著牠,牠看著她,那眼前,讓她著執迷地深信,那是隔世塵緣。為了守著似逝非逝愛得刻骨的一段情,老婆婆用她整個晚年的幸福,心甘情願地固守著昔日的空屋。

          偶然,她也會「陪」子女外遊。離開了家,她就變得青春。她會與女兒手挽著手,購物、消遣,彼此的慈和孝,羨煞旁人。

          但回到家裡,她又沉緬在與丈夫的癡愛中。她曾經要求過丈夫,要他永遠相陪,而她深信,他從沒有離開過自己。有一次,來送飯的人把飯菜放好,親了她一下,逗她說:哦,你也給我親一下吧,我會告訴公公得。老婆婆平靜地指著沙發說:你告訴他吧,他就在這裡!

          子女們覺得媽媽生活得越來越吃力了,要安排她入住高級的安老別墅,她很不願意,子女們請求她細心考慮。她整日默默地望著窗旁的白鴿,似問非問,要捨難捨,白鴿卻像往常一樣看著她,沒有任何特別的反應。

          經商量後,子女們嘗試跟媽媽談她日後的大事。大家都認為,讓媽媽知道自己日後的去向,是對她最好的尊重。兒子說,準備在爸爸墓旁找個位置,讓有情人永遠在一起。

          老婆婆拈著念珠,笑一笑,說:今生牽掛得令人太難受了,分開一下更好,我要去一個真正安樂的地方。

惡始,要變善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衍陽

         幾年前,美國加州有兩個年青人,他們在樹林裡玩得興起,其中一人提議在林中放火,看消防員怎樣在火中疲於奔命。起火了,他們很快離開現場。天氣很乾燥,火乘風勢一發不可收拾。幾日幾夜才救熄,聽說那場火是災難。被燒毀的林木面積,估計要近百年才能重植成長。

          但最不幸的,是有一位22歲的消防員在撲救山火時殉職。他才剛剛畢業,父親早逝,由媽媽苦心養育成人,他一直很努力讀書,希望日後能夠孝養媽媽。這是他人生的第一份工,上班才幾天,還沒來得及領工資就離去了。他的死在小鎮造成震憾,新聞和電視記者都將焦點放在他的媽媽身上。這位剛喪獨子的可憐母親,在鏡頭前顯得十分憔悴,所有人都預料,她會譴責兩個闖禍後失蹤的年青人,她一定會發出憤怒的控訴。她強忍悲痛,開口說話:「作為母親,我明白你們的媽媽失去兒子的焦慮,希望你們趕快回家,免令父母擔心。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很快,兩個年青人就自首了。原來他們知道大禍臨頭,慌忙逃到鄰近小鎮,躲在廉價旅店裏,他們難以逃避良心的責罰,正準備自殺,為掩人耳目,動手前先打開電視,剛巧聽到這位母親的話,就撥電到警局。

         終於他們為自己所做的惡作劇承受了法律的制裁,這個由一點火光燃起的悲劇,令他們對自己的人生改觀。後來他們各自成了家,而且有了孩子,經常帶著子女去探望那位母親,老人家顯得很安慰,常說:「去了天國的兒子,知道我現在有那麼多人關懷,一定很放心。」

          在台灣也發生過類似事件,一個中年男子早晨匆忙開車上班,卻在途中撞死了一位婆婆。雖然男人上門跪地認錯,但婆婆的家人依然很憤怒。在婆婆的喪禮上,男人長跪不起。之後他每日上班前,都一定先到婆婆的家,在遺像前上香致祭。漸漸,婆婆的家人對他沒有了惡意。他們了解到,原來他的妻子早逝,遺下一子,他父兼母職,日子過得很辛勞。

          大家接觸了一段時間,婆婆的家人覺得他是個有情有義有責任感的大好人,便自告奮勇幫他照顧孩子,好讓他專心工作。孩子與他們也特別投緣,後來他們更集資供孩子出外讀書。兩個原本結怨的家庭,竟然可以譜出一段美好的緣份。

          善始善終不易,惡始而能善終更難。一件錯事一個不幸,怎樣能令結果改變,甚至喜劇收場?寬恕?愛心?誠懇?改錯?贖罪?要知我們來到這世界的責任就是「交功課」,所有發生在我們身上的,就是測驗就是考試。怎樣才能考到好成績?善思念之。

悔不當初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衍陽

          在同一時間內,我們可追求而又能得到的,實在有限。例如你乘飛機去英國,就不能同時坐火車去北京;你瘋狂掙錢,就難免疏忽了陪家人的時間;你選擇了情人,就自然失去丈夫或妻子,魚與熊掌不能兼得。這在西方經濟學上叫機會成本,客觀來說是一種交換,實際上就是因果。但偏偏很多人,做的時候不理前因,受的時候卻不想要這樣的後果。

          有位老人家常流淚自責,訴說如果自己不是那麼自私放縱,丈夫的一生,特別是最後幾年的歲月,就不會那麼孤單寂寞,甚至淒涼。

          所謂佳偶怨偶,未到最後一刻不能定論。像那位老太,本來很幸福美滿,丈夫經營生意,既體貼又顧家,不知羡煞多少旁人,但就是不知足。年輕時恃着丈夫窮追了自己好幾年,心想對方不能沒了自己,心理上就以此為要脅,只顧消遣吃喝玩樂,丈夫每勸告,就鬧着要離婚,丈夫很愛子女,唯有息事寧人。到年紀大了,就只顧和友人結伴外遊散心,卻從不歡迎丈夫同行。老伴退休了,她在家總是一言不發,連飯也不願陪吃一餐,對着他終日冷口冷臉,如果開口就是罵。老伴很無奈,被罵時就靜靜躲到一角,或者她在家時自己就外出。

          她知道丈夫不開心,因為曾瞥見過他偷偷擦眼淚。她不明白,為什麼心底裡總是要他受折磨。人說他是來還債的,她聽了就哈哈哈。直到有一天,不小心跌倒了,傷了盆骨和尾龍骨,醫不好,自此終日卧床。昔日的友人,由經常串門,到電話談心,到最後只剩老伴相隨,她還是一直在罵罵罵。又到了一天,子女齊集床前,含淚告訴她,老爸在街上避一頭狗,人向後跌,撞到了頭……。

          不知算不算贖罪,所有親友都知她的痛苦她的愧疚。也許實在太孤獨寂寞,甚至淒涼,她不停勸諫認識或不認識的人,「要珍惜身邊那個啊,否則有日你定會後悔,像我……」。

          聽的人看來都不在意,還是選擇一意孤行去做。

          知道嗎?在做決定的同時,實際上就己經開始失去了。假如有日你後悔,那不是因為你得不到想要的,而是因為你抉擇的時候,沒想過將來會不如今日。

平淡如豆腐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衍陽

   製作豆腐的工序,原來是很繁瑣的,花的時間也相當長。首先需要將一顆顆黃豆,浸在水裡約六、七個小時,然後去殼。接着的程序,以前的人就會用石磨去磨,豆汁就從用手推動的石隙中流出來。小時候我曾用過石磨,印象深刻,但那情景已成為歷史。到了現代人,磨黃豆則用絞拌機,按一下電掣,大豆在機內齊飛,機械聲掩蓋了豆的律動,機器已成為人類身體的一部份。

  在傳統的豆腐製作工場,會用兩個桶,接連著兩條管子,一條管流出來的,是香滑的豆漿,另一條管排出的,就是已搾乾的豆渣。在溫哥華的列治文市,有間豆品店,把豆渣放在乾淨的大桶裏,蓋好,貼出告示歡迎大家免費取用,於是有餐館依時派人來取,配以雜錦粒炒成雪花菜,成本低味道好。

  下一步,就是在豆漿裡加入石膏粉,凝結後,就變成滑溜溜的豆腐花了。再在方格子模型上舖上白布,那格子有一種是扁形的,另一種是較深型的,將凝結的豆花倒進去,蓋上木板,壓它三、四個小時,把水份擠壓出來,就制成一大片的水豆腐;豆腐定型後,把它切成一塊塊四方形狀,就可以在市場出售。

  愛吃豆腐的人很多,吃素的人,豆腐是主要的食糧。早前在中國大陸有黑心商人,竟然用工業石膏去製豆腐。食用石膏的價格其實不貴,但凝結須時較長;工業用的石膏價廉,但凝結的時間較短,有人貪圖小利小便宜,就用這種手法。你想想,本來用作補磚築牆的物料,竟拿來給人吃,後果怎樣?發明豆腐的人怎樣也想不到,兩千多年後的今日,人心道德竟會淪落到這個地步。

  相傳豆腐是漢高祖劉邦的孫子淮南王劉安發明的。那是公元前164年,當時劉安在八公山上燒藥煉丹,無意中用石膏去點豆汁,豆汁竟凝結了,劉安很好奇,經過反覆試驗,終於發明了可供食用的豆腐,歷朝歷代歷久不衰,飛入尋常百姓家。

  豆腐很有個性,雖然平淡,但從一顆能夠發芽、長成為植物的黃豆,浸泡幾小時後,便能磨成汁,加一點不起眼的東西,就能脫胎換骨。

  像不像人生?人需要經過泡浸,忍受生活的折磨、接受風雨的洗禮、承受歲月的錘鍊,流出來的汁才雪白而充滿香的氣息。每個人都有本能經受苦難,受得住,就能蛻變。加入石膏昇華成富有個性的豆腐,尤如遇高人點化,頓悟而得道,普利群生。

就要做這個人材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衍陽

          我每次的講座,有兩位法師都是座上客。經介紹,原來是我的師弟,我們同一師學,但由於她們出家時我已離開香港,所以彼此並不認識。每次在講場相見,都是匆匆的互相客套幾句。

          有師兄弟對我說,近幾年她們兩位在鹿湖,默默地將畢生省吃儉用的積蓄耗盡,經申請批準,將一間小舊破寺旁的地方重建,然後打算逐步將有七十多年歷史的殘寺重建。大家擔心她們年近六十,其中一位還腸癌剛癒,整個重建工程和費用對她們來說,是吃不消的大負擔,業權又不屬於自己,加上經常受到一些別有用心的人的小動作干擾,想請我勸勸她們,不要再花精神去重建。我直話直說,她們也直說直話,最後我接受了邀請,去鹿湖看望她們一趟。

          年老的小寺在薄薄的霧雨中茍延殘喘,對面的山勢,很似大象帶著一群小象走過,這裡該是人材輩出之地。站在亂石爛瓦塵土中,一股天地間的靈氣從心內升起,濾滌凡俗的煩纏,瞬間令人心息清寧平靜,難怪飽受生活壓力的都市人,只要來到鹿湖,就覺身心安穩,舒暢舒服。「我們不怕辛苦困難,只望日後有人能在此地用功,將來能利益眾生造福佛教。」堅守佛地,自甘吃苦,敬待來者。聽完個子矮小的師弟一席話,我看到她們高大的形像。

          寺內的一切整齊乾淨,在殘舊的歲月痕跡中顯得很有尊嚴,看得出修行人虔誠踏實簡樸的道風。難得的是自律嚴而心量廣,發心去成就其他人。我對她們說:「您們依願而行吧,有志者事竟成,用道心來與佛菩薩與大眾感應,我陪您們一起走,來,我們先來拜懺。」

          約好了半月後四十多人去拜藥師懺,我預早一天抵達。閘前一看,深心振動。原本因施工而四周堆積的碎石沙堆,已執拾安置好,遍地更已清洗乾淨。進寺,心更感動,原來她們怕新建的工程趕不及法會,竟將日後拆卸的大殿樓下,滿佈裂痕的牆壁和樓底重補重漆,以防萬一時可用作法會場地。我說:「那要花很大的身力心力呀!來不及可以改期。」她們說:「答應過就要做。」再說:「這是佛事,一定要莊嚴。」……我想起初辦溫哥華寶林時,恩師親自來看過,他笑著說了句:「以後這裡會出人材。」我們聽後,都有一股莫名的動力,師兄弟間一直互相鼓勵互相鞭策互相提攜,大家有個目標有個心願:「我們就要做這個人材!」

          看著兩位自稱什麼也不懂的憨直師弟,我拍著她們的肩膊說:「就用這個心踏實地走下去。先成就自己,我們要為佛教做個人材。」